3你又一次见到德莱恩 (第2/2页)
你对这栋别墅已经了如指掌。你一点点积攒德莱恩生活的点滴,特别留意到德莱恩在这里有一架三角大钢琴、一把小提琴和木吉他。德莱恩会这些吗?也许吧。不过木吉他在那些精良古典乐器的夹击中有点格格不入,像乡村歌手闯入维也纳大厅。 但也只有那柄木吉他上有“文森特”的花体刻字,像是得到了特别钟爱。你观察那个刻字,手法没那么熟,没准儿是他自己的手笔。 不知为什么,你把那个它轻声读了出来。“文森特”,相比于冰冷的“德莱恩少校”,文森特听起来才更接近活生生的人。Vi,最后的“t”轻飘飘,从嘴唇间一念就溜走了。不过意味就不那么美好,“征服者”。也许这倒和少校不谋而合。 大概半个月后的晚上,你终于知道了军官们这些天为什么忙得团团转。中将将在明天前来视察,应付上级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。而你照例要献上演出。这次只有十来个人和你一起,当你们按次序排好队站在一起时,你留意到之前总在你前一位演出的小提琴家不见了。 那是位已经五十多岁的老人。也许唯一值得庆幸的是,他毕竟在人世已经度过了五十来年。 你为他做了个简短的祈祷。 演奏和以前一样,没什么新鲜花样,有惊无险。你又一次从钢丝绳上步步走过,德彪西的从你手指尖流畅地流淌出来。直到谢幕时,你才注意到德莱恩也坐在第一排左侧。在你看向他的那个瞬间,少校的蓝眼睛恰好与你相对。视线交错的时间短得像不存在,他随即飞快地错开了目光,抿了抿嘴唇。 这多少让回忆苏醒了些。他过去好像就习惯于坐在那里,你没特别关注过他,但你回忆起那些目光。在与别人敬酒时,在你演奏时,他曾注视你,而你曾为那些目光不安。 这一次最后你不需要跟着其他人走回宿舍区了。你和少校一起坐汽车走,你坐在前座,他坐在后座。步行离开的人群中有几道同情的目光。 你们下车时你注意到他有些喝醉了。德莱恩的脚步没有平日那么稳定,像踩着棉花或者什么,但是神志还算清醒。他白皙的面颊上透出晕红。白天一整天都梳得一丝不苟的金发微微散落下来几丝,垂在少校英俊的脸庞边上。 “克莱尔?” 他喃喃说。 “少校。” 说真的,你没什么心思应付他,但你不得不回话。 小提琴家的脸还在你脑子里,那是张老绅士的脸,有点古板,你几乎能想象到他斥责那些离经叛道的青少年,又在父母与孩子们吵得不可开交时试图劝解。你在感到胃部不太舒服。不算什么大问题,但是就是有种拉扯的难受。 德莱恩注视着你。 “你看起来心情不好。” 他低声问,“为什么?你弹得很棒。一切很好,没什么问题。” 当然了,对于你们来说一切当然很好,你想。酒会、顶级演出和美味食物,不能再好。笼子外的人欣赏金丝雀,当然只能看见羽毛美丽的花色,听见它宛转的啼鸣。至于其中死了几只,谁在乎? 但少校沉默了一下。 “是因为拜耳吗?” 德莱恩说,“他没事。至少目前,好吧,我不能保证,但他只是去了另外一个集中营。那里的长官很爱听他的独奏。我不知道这么说是不是能让你觉得好一些。” 胃部的下垂忽然消失。你感到腹部有种空荡感,逼迫你转过头与年轻的军官对视。酒精让他脸颊透出薄薄的红晕,看起来显得柔软了一些。 你看出他没说谎,这一刻你由衷感谢他告诉了你这件事。 “谢谢您,少校。” 你说。 你送他到卧室。德莱恩坐在卧室的床上,在你给他端了杯水准备离开时,他忽然握住你的手腕。你诧异地看过去,他又被烫到似的飞快松开了手。 “半小时之后,我希望您能来这里找我。” 他说。 又来了,你想。一到这个问题他总有那种带着点儿倨傲的紧张,甚至用敬语。看来酒精也无法麻痹这一条敏感的神经。不过和上一次不同,此情此景下你莫名其妙地觉得没什么威胁感,红晕几乎爬到少校耳后,军装外套披在肩膀上,白衬衫解开了最顶上的那粒扣子。他半垂着眼睛盯着地毯,睫毛在灯光下显得纤长柔软。 “好的,少校。” 你回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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