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内侍请李玄贞进殿。 灿烂的日光从半敞的艳青排窗射入内殿,轻拢的锦帐间洒下半明半暗的廓影,鎏金狻猊兽首香炉蹲坐在龙案前,喷云吐雾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绿丝郁金香。 李玄贞入殿,走到龙案前。 案上文书奏章堆叠如山,朱笔、墨砚、笔山、镇纸、水盂凌乱地挤在角落里,书匣胡乱堆做一堆,一片狼藉。 李德手里捧了一卷条陈在看。 大臣的字娟秀工整,字体很小,他不得不眯起凤眼凑近细看,眼角皱纹密布。 一束光线斜斜地切过他久经风吹日晒的脸孔,乌巾幞头包裹下的两鬓白如初雪。 乍一看,大魏开国皇帝就像一位寻常老者,温和慈祥,垂垂老矣。 等他看完条陈,慢慢抬起眼帘,只是一刹那,整个内殿浮动的光芒仿佛都汇集到了他的身上。 他坐在那里,静静地看着李玄贞,一语不发,黑得深不见底的凤眸里隐有光辉涌动,让人有种不敢逼视之感。 李玄贞望着自己的父亲,不由得想起阿娘生前经常念叨的那些事。 李德是李家庶子,生母为婢,幼时坎坷,不过他生了一张得天独厚的面孔,眉目如画,风流蕴藉。 时人有句话:魏郡李郎,举世无双。 李德二十四岁那年,陪同族中长辈出门赴宴,一身普普通通的白袍,别人穿是寒酸素净,他穿却是琼林玉树,清朗端秀。 唐家大娘子恰好也在席间,只看了李德一眼,就再也挪不开视线。 几年后,李德兵败如山倒,求到谢家府门前,骑马走过荆南城下的栈桥,一身半新不旧的素衫,狼狈消瘦,形容枯槁,依然能让谢家嫡女对他一见倾心。 李玄贞和李仲虔都继承了李德的凤眼,但是论起风姿,他们都比不上年轻时的李德。 李德的堂姐曾说,两个侄子眉眼都有些像李德,不过李玄贞拘谨阴郁,比李德少了几分舍我其谁的豪气,李仲虔则喜怒无常,行事暴戾,没有李德豪爽之下的温润从容。 她还说,李家儿女中,唯有李瑶英一个人不是凤眼,她最不像李家人,可她天姿国色,倒是最有李德年轻时那种一顾倾人的绝代风华。 年轻的李德让无数贵女倾慕。 乌飞兔走,一晃近二十载过去,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风霜的痕迹,却丝毫不损他的容色,只是将他打磨得更加温和柔润。 天生一副让人恨不起来的好皮相,却最是冷情冷性。 父子二人对视了片刻。 李德问:“想通了?” 李玄贞不答反问:“圣上已经下旨赐婚了?” 李德眸中闪过一丝失望,低头展开另一堆卷轴:“朕不能失信于天下,既然朱绿芸执意要嫁,朕便让她得偿所愿。” 李玄贞双手握拳:“假如我不答应呢?” 李德头也不抬:“璋奴,事关国事,你休要任性。” 李玄贞道:“是国事,也是家事。” 李德抬起头,凤眸幽深,目光隐含责备之意:“国事,家事,天下事,何为重?何为轻?区区一女子尔,值得你如此?” 李玄贞沉默了一会儿,脸上浮起讽刺的笑。 “区区一女子尔。” 他重复了一遍,字字啼血。 李德挪开了视线。 当年,李德守约迎娶谢满愿,唐盈突然出现,大闹婚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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