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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。那狐狸睁大眼睛,委屈巴巴: “巷口人家院子里,有棵榆树。前天就看到了,想吃榆钱,拌白糖的。” 僧灵罗也不知该气该笑,应声道: “好好好,榆钱果,拌白糖。” 他站起身,心道,果然是狐狸善变,一会儿赌气不喝药,一会儿又要吃甜榆钱,简直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。僧灵罗又想,榆钱性平,又清热解毒,伤重时吃些无妨,便摸摸那狐狸头,走到巷口。 此刻卯时刚过,城中人晚起,巷口便瞿寂无人。僧灵罗找到那个种了榆树的宅子,轻轻敲了两下门,见无人应答,心道,若是再使劲敲,将左右邻居都惊醒了,解释起来极为麻烦。他想,不如等天大亮了,屋子里有人应答,再来讨要榆钱。僧灵罗抬脚要走,又想,手里空空回去,那狐狸只怕又要生气,生气了伤口又要裂开,更加糟糕。他抬头看看院中的榆树,摸了摸自己的光头,心想,弥陀佛,若是当梁上君子,坏了戒律,总不太好吧。 僧灵罗踟蹰了一回,心想,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,那狐狸重伤贪嘴,情有可原;何况清规戒律什么的——有云,诸法空相,若是一味死守戒律,便是落了实相,反而有违佛祖本意了。他主意已定,暗暗念声弥陀佛,便轻轻跃入那院子中,立在榆树梢头,摘了一袖子鲜脆嫩绿的榆钱。僧灵罗又想,莘家不知道有没有白糖,既然来了,索性叨扰到底,便悄悄溜进厨房,拿个纸包,袖了一纸包的白糖,留了几串铜钱在灶上,又悄悄溜到院中。 只听主屋里一声响动,僧灵罗怕惊动了主人,忙侧耳倾听,只听房间里老头与老太太讲话: “我梦里怎么听见有人敲门,院子里仿佛还有响动,怕不是遭了贼了?” 老太婆迷迷瞪瞪道: “遭贼?咱们家除了厨房那把菜刀值点钱,还有什么可偷的?老头子别犯傻,快睡觉。” 老头子仍然不放心,道: “那要不就是个野猫?咱们厨房下吊着那块咸鱼,可别被偷走了。” 老太婆啐了他一声,道: “那块咸鱼从去年晾到今年,又从年初晾到现在,你总说要留着狗蛋带着咱们孙子回来才吃。我看就算是野猫生了孙子,也未必啃吃那块咸鱼,还是省省吧。” 那老头子又道: “要不就是个狐狸?唉,算了,狐狸最知道报仇报恩,让它吃块咸鱼,回头保佑咱们一家老小平平安安,狗蛋生意风调雨顺,也算是好事。哎,你记不记得,当初我们住在乡下,我偷偷去你家找你,半夜三更学狐狸叫,结果被你爹放你家的狗,追着打了一个晚上?” 那老太太想起旧事,笑出声来: “可不是吗?那时我爹要把我嫁给村子里的大户吃香喝辣,却不想被小公狐狸摸上门来,就骗了我一辈子,清汤寡水、粗茶淡饭。” 老头子道: “我这一辈子没有本事,辛苦你陪我吃一辈子咸鱼了。” 顿了一会儿,那老太太道: “老夫老妻了,说这个做什么?你对我好,我对你好,一辈子大风小浪,都一起熬过来。就算给我金山银山,百亩良田,当了诰命夫人,眼前的人不知心可意,又有什么趣味?” 一对老夫妻说说笑笑,不一会儿,又打着鼾睡着了。僧灵罗在院子里立了半晌,心道,这世间人人争来夺去,帝释天与修罗帝姬掀得腥风血雨,倒不如两个大字不识的老头老太太,想得通透明白。他又笑笑,心想,小公狐狸倒是有只现成的,不知吃不吃咸鱼? 僧灵罗回到莘家,将榆钱拿热水滚了,用白糖拌过,自己尝了一口,味道不过清甜,不知道那狐狸为何心心念念要吃这玩意儿。他回到屋里,不知那狐狸睡没睡着,轻轻叫了一声: “阿九,榆钱拌好了。” 那狐狸从被子下钻出个头来,巴巴地看着他手里的碗。僧灵罗知道它伤重不好动弹,便拿勺子一勺一勺舀着喂它吃了。那狐狸吃过榆钱,心情好了点,终于肯被人抱了,偎在僧灵罗怀里,任他给自己梳毛。僧灵罗摸着那狐狸一身被泥水血水弄得乱糟糟的皮毛,正心想要不要给它拿剪子修理一下,那狐狸趴在他膝盖上,闷闷道: “大和尚,你不要丢下阿九,好不好?阿九没了爪子,再没半点用处——可是阿九吃得不多,也绝不会再像刚才那样,胡乱闹小性子,你别丢下阿九——” 它抬起一双湿漉漉的黑眼睛,看着僧灵罗,乞求道: “阿九不想被丢到山里去,一个人流浪。山里很黑,山里会挨饿,山里有狼—— “阿九害怕,阿九怕狼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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