蝴蝶溺亡在腹 二 (第4/4页)
玉兰,但最有风情的还是我这样。我捻起分叉处的绿裙摆,指尖捏过最细滑清冷的真丝:又老又旧的颜色,浓得发脏的绿,穿在谁身上都是灾难,所以要配我。忘了说,这个颜色的真丝,我身上是最后一匹,新的要重新下厂染,那就不止是一年的时间了。 鬼枪看着我的眼睛。我发觉他教养倒是意外的好,倘若跟人进入对话,就一定会有始有终地听完,哪怕对方的话题再无聊再啰嗦。难以想象这是一个在战火与鲜血上讨生活的雇佣兵。而我紧接着发觉,他的眼睛很亮,在逝去的黄昏之中,两颗黑黝黝的眼珠明亮而凌厉。 我歪着头看他的眼睛,一时说不出话来,舌尖在紧闭的牙齿上抵了又抵,最后挫败地别过头。 你要向我道歉。 我道歉。他很干脆,毫不犹豫。 但光道歉显然是不够的。我要知道你的名字。 鬼枪沉默了。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依然看着我,像在打量一个目标,在瞄准,在解剖,在找我身体上的分解销。那目光是不可忽视的,令人手脚冰冷,如在死亡笼罩之下。我忽然想起我第一次化妆那天,把自己的脸涂得惨白,嘴唇殷红,眉毛又粗又黑,眼影乱七八糟地糊在眼皮上,像一个哭得一塌糊涂的糟糕艺伎。我冷静地掏出枪,站得很远,抬平肩膀,一枪打碎了镜子,然后走进洗手间开始卸妆。 过了一会,他缓缓道:林夜。 哪个字?黑夜的夜? 嗯。 好。 我放下烟盒,只抽出一根烟站起来,回头一看,那烟头还在燃烧,但已经快烧到烟嘴了,下一秒就会熄灭。我不眨眼,等着那下一秒。黑夜已经落下,铺天盖地,将后山颠沛流离的难民与雇佣兵与我一同笼罩。 黑夜。黑夜,像是一块崭新的幕布,将悲剧的预告抹除,带来话剧结束后空荡荡的剧场,无人喝彩的宁静。 我朝回走去,走向那栋青黑色的建筑,那是操场周围唯一的楼房,或许本来是宿舍,或许是教室,或许是行政楼,但它如今已经面目全非,如同果敢地区的土地和人民。我边走边点起烟,身后满是灰,而雾蓝色的烟雾飘起来,在烧焦的轮胎味中钻进我的肺腑。 江明抬头看见了我,眉头一拧,大步过来摘下我的烟扔在地上,训道,我跟你说什么?伤没好不准吸烟……你怎么穿成这样?绷带呢? 那您也没拿其他衣服给我穿啊。 江明愣了一下,这才反应过来,抖着手上的地图笑了笑,噢对,不好意思啊,叔叔太糙了没想到,都怪我。他转头向石台的方向看了一眼,一挑眉,是一副很落拓的潇洒模样,怎么,见到鬼枪了? 我用力地瞪了一眼地面,回头也看过去,刚要张嘴,嘴唇就凝固住了,像被树脂凝固的琥珀。 穿着黑背心的林夜站了起来,单手提着那把14KG有余的重型狙击枪,抬脚就跨上了石台,走到我扔烟的地方。那根烟已经彻底熄灭了,只有光秃秃的烟头滤嘴剩着,显出颓废的味道。 林夜弯腰捡起那根烟,跳下来,扔进一边的垃圾袋里。 我一声不吭,闷头不响地往回走去。 江明在身后喊我一声,你怎么背上全是灰……不是,你爸让你穿这种衣服?露背呢? 我头也不回地骂道,您他妈当了多久雇佣兵了,怎么还这么保守,你大清朝的啊你。 江明在身后发笑,跟过来笑骂,行,你还真是个公主,旁边就是难民营,五十公里外就在交火,你还敢这么穿,真是不识人间疾苦不怕死的公主。 他用力揉了揉我的头发,我一巴掌给他打开,朝楼上走去。 我叫人等会给你送衣服上来。 谢谢您。 汗水淋漓,顺着我的脸颊划过唇角,我按住那滴汗水,带脏的指尖染上鲜红的膏脂。我走进三楼房间,一把关上门,轰的一声撞击,黑暗罩住我,我半蜷缩着蹲下去,手指冰冷地从旗袍开叉处掀起裙摆,探进去,又收回来,再探进去,又放弃地收了回来。 裙摆狼狈地顺着大腿岔开,肌肤上一串模糊不清的红痕,是手指上口红的余色。 “混蛋……”我低低地骂。 在捡起那根烟头的时候,林夜的手捏住了烟头上那一圈染上我口红颜色的位置。 我看得清清楚楚:手指覆盖上鲜红残脂,一圈绽开,捏得无比精准,如同他的枪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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