蝴蝶溺亡在腹 四 (第3/3页)
到淡淡的血味。我愣了一下,有些不可思议地问:你受伤了?话音一出,我又自嘲地笑了笑。有谁不会受伤?血肉之躯,肉体凡胎,他只是宛若神明,并非真正脱离红尘十丈。是的,他会受伤,他一定也受过很多的伤,有大的,有小的,他的枪法和气势是在血与火中磨砺而来。身在和平中的人不会有他身上这样刀锋般的硝烟气息。 林夜站起来:不是我身上的血。 我这才看见他身上没有任何伤口,轻轻地松了一口气。 他抬眼看过来,我知道我不说点什么,下一刻他就会与我擦身而过,仿佛我与一片瓦砾并无不同。于是我叫了他的名字: 林夜。我说,我有个请求。 林夜看向我,他眉毛很黑,眼睛很黑,嘴唇却淡无血色,显得面部轮廓尤其的锐利,几乎令人无法直视。他说:什么请求? 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?我不能平白无故拿走你的东西,我想拿别的来换。以物易物。 林夜声音比平常略低一些,像是有些疲惫:我没有什么想要的。 真的?我挑起眉毛,枪也不要吗?最新型号还未上市的狙击枪……虽然那个我也搞不到,但是上市的产品都没问题……不过想想你应该自己都能弄到手。我沮丧了一秒,又笑起来,那看来只能我单方面提要求了。 我请求你——我顿住了,在掌心被掐出的刺痛中恢复了片刻清醒,迎上了林夜的目光。他的目光并不刻意锋利,他从来不是装腔作势的人,但那是顶级狙击手的目光,凝视你的眉心,额头,心脏,所有致死点。人有自保的本能,有察觉危险的本性,在这样的目光下,本我下意识地想要提出抗拒和躲避……他令人感到危险,他的目光犹如将你摆在生死的悬崖边缘,而这种目光是他的本能。千锤百炼而出的战斗直觉。 我兴奋得连脚趾都几近颤栗。 请求我什么?林夜重复问道,每个字咬得很慢,很清晰。 他竟然没有走开,竟然一直耐心地听着,好像这段对话不结束就不会离开。我不知道这是出于他的教养和脾性还是出自于别的什么,或者两者皆有。我想起他在射击结束后被很多人围着拍肩膀,而他并不皱眉,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不会是个冷漠的人,他或许冰冷,但他并不冷漠。 我朝他伸出手。我想看看你的军刀。 林夜挑了一下眉,与我对视一眼,又弯腰而下抽出靴袋的那把军刀。这次离得近了,我看到他弯曲的后颈,黑色碎发,背心边缘和那一层汗,黄昏的深色在他身上无声地流动,如同油画一般,如同铸神一般拥向他。 他站起来,握住刀尖部分,将刀柄递给我。 我握住刀柄。那刀柄仍是热的,黄昏的温度,他手指的温度,一点汗。美军制式军刀,极其锋利,被打理得很好,带有残留得挥之不去的血味,但刀身干净,通体镀钛,无声无光的致命兵器,如同它原本的主人。我说:“谢谢。” 我拿起军刀,缓缓地,极薄的刀锋贴着我的脸颊,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凉意,而我侧过头,垂下眼皮,轻轻吻在了刀身上。 嘴唇像渗入了雪花的阴冷。在乞力马扎罗山终年积雪之上,是被冻死的豹子,谁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。我笑起来,唇峰贴着刀身一掠而过,握住刀柄,将刀尖递向林夜。毫无疑问这是个危险而无礼的动作,但我执意为之。 林夜的目光垂在军刀之上,这使得我手中如有万钧之重,然后他摇了摇头,伸出一根手指按在刀身上,将刀尖朝我移了过来。 他低声说:“不用还给我。它是你的了。” 他与我擦身而过。 我转头看他,看他走过去,一手空空如也,一手拿着顺着手臂滑下的外套。他的背挺得很直,背部宽阔,行动内敛而精确,如同一头沉静的黑豹,身经百战。 我看他路过一个又一个窗口,成为一道又一道黄昏的剪影,喊道:“林夜!” 他只微微向后侧头。我说:“下次见面,我会找一样你喜欢的东西。” 我温柔地,轻声地说:“来找你交换。” 这声音很轻,被我刻意压低,稍不注意就会流失在黄昏之中。但我相信,凭他狙击手敏锐的听觉,一定会听得分毫不差。林夜的脚步顿了一下,他侧回头,拐弯走过转角,离开了。 我走到窗口边上,迎着那如血一样浸透天际的昏色,将脸颊轻轻贴在冰凉的刀身上,鼻尖嗅到那深入骨髓的血腥气。这是一把杀过人的刀。我动作缱绻,用它贴住我的眼皮,脆弱的眼珠转动着感受它的弧度……在视觉消失之后,一切幻想都变得无边无际,此时此刻,这危险的凶器在我眼珠之上,我把它认为一颗冰凉的星星。 太阳缓缓下落,山巅迎来一颗颓然的火球,所有炽热都黯淡而去。 如同昨日再现,这绝非巧合,林夜点在刀身的位置,无比精准,曾经碰触过我的嘴唇。 名刀不动声色,名士波澜不惊。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,可拜上将军也。 上将军,我不信你对我无动于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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